近日,花山文藝出版社推出由知名農民詩人白慶國創作的首部散文集《鄉村底色》。在這本書中,白慶國以濃郁的泥土氣息、樸實又充滿詩意的語言記錄了身邊的鄉村風景,對土墻、水井、牛車、樹木、蒲墩等鄉間尋常事物進行了深入的刻畫描繪,還原了那些關于鄉村的美好記憶。
《中華讀書報》刊發書評《本地“外人”俯瞰鄉村的詩意書寫》,推介花山文藝出版社《鄉村底色》一書。文章提到,白慶國對鄉村物象飽含感情又非常精確的描寫之中,始終流貫著這樣一種既在生活之中又超拔于生活之外的詩情。他的書寫讓人看到了鄉村真實的一面,也讓人看到了鄉村詩意的一面。文章的字里行間洋溢著作者對于白慶國詩意書寫的欣賞認可和對鄉村田園生活的美好向往。今天,我們特別轉載此文,以饗讀者。
本地“外人”俯瞰鄉村的詩意書寫
人終究是大自然的產物,是與自然融為一體難以長久分開的天地間的靈性存在。人類的生活固然可以更好地依賴各種各樣的機械設備、電子產品、水泥建筑和繁復方便的交通設施,但是對于四季、對于農作物、對于其他動植物,對于曾經與這些自然的萬事萬物都和諧一致的既往生活,終于還是有一種必然的現實需要和一種可供回味與展望的沉湎需求。
對自然生活的審美回味和沉湎的表達,是相當一部分藝術家的選擇。不管是詩人、畫家、音樂家還是歌手,他們傳達的意趣之間總是有一種這樣的質地與流脈。
白慶國的散文集《鄉村底色》,就是傳達人類情志的藝術家合唱中的一個獨特聲部。
在物質匱乏的農業社會里,萬物珍貴,天人合一,俯仰四季之間,人類的生活曾經是那么艱辛而優美。大自然的細節淋漓盡致地全部加于每一個人的人生,使人受限,也使人懂得自己的有限,并在有限里透徹地體會天地賜予的一切美妙。
白慶國對鄉村物象飽含感情又非常精確的描寫之中,始終流貫著這樣一種既在生活之中又超拔于生活之外的詩情??偰軓膶こ5泥l村物象里看到最具人文意味和美學特征的一面,比如小米、牛車、水井、石頭、土墻、炊煙、村莊,蒲墩、芝麻、高粱、絲瓜、菜地、麥場等等。他的散文是將詩情融入文字的散文,很多寫細碎物象的短章,已經近乎散文詩。我們能明確地倒推出來,作者之所以寫了這么多細碎物象,是因為鄉村環境的安靜和無打擾,是因為他心無旁騖的村居狀態,萬事萬物以本來的面貌無始無終一般地呈現在作者的眼前和心中。純凈的環境造就了純凈的觀察和純凈的書寫、純凈的詩。
他對每一樣微小事物的書寫,都是長期觀察體會的結果,都是其才情的自然流露,也更是飽讀詩書基礎上反復訓練的結晶。
白慶國寫鄉村是作為鄉村人來寫鄉村。鄉村生活著很多人,能寫鄉村的人不多。他的書寫讓人看到了鄉村真實的一面,也看到了鄉村詩意的一面。詩意源于熱愛,也源于與自然融合的生活方式中更多的大自然的撫慰。
他的文字不外于鄉村,而完全源于鄉村本身。鄉村物象和鄉村人生在詩意的筆端一點點流淌,富有溫暖的質地。他不回避,他捕捉到鄉村人生中的善與美,不因細小而有所舍棄。
他的寫作不是那種鄉村出生,后來離開鄉村的人的回憶。他不是外人在對鄉村做觀察,他既是個中人,也是因為長期閱讀和寫作而能將精神提升起來俯瞰鄉村的本地“外人”,他在文章中多次不經意地提到他被人稱為“神經病”。這個稱呼的意思就是不按照一般鄉下人的通常格式過普通的生活,而是有只屬于他自己的精神生活方式:他是一個在鄉村宅院里擁有自己的書房,凌晨三點就起來寫作,經常還會在大雪大雨之中到處轉悠的觀察者、思想者。
文學源于生活,源于個人在真實生活中的切實感受。白慶國過著一切源于自然的生活,一直沉浸在自然的生活邏輯與環境之中,得以始終保持自己相對獨立的感受與書寫。
這就是下面這種說法的基礎:他一直生活在鄉村,這是他的劣勢,但更是他的優勢。
作者與所有寫農村的鄉土作家都不一樣,他始終沒有離開農村,他不是外來的觀察者,也不是返鄉的回味者,而是一直在鄉村現場里的詩人。我相信即便不在處于發展過程中的城市遮蔽自然屬性的弊端的對比之下,白慶國也依然會由衷地謳歌他的村莊。他并非簡單地在個人經歷的對比意義上去端詳自然生態下的鄉間生活,而是自然而然地看到了與自然融合的生活中的艱辛與美,并且像是他筆下的那些鳥兒一樣,由衷地縱情歌唱。
這是最難能可貴的。這使他的筆觸之中,有只屬于他自己的清新質樸真切圓融。固然這樣的真切圓融必然是經歷了長期反復蹉跎之后的結果,是經歷了無數次表達不暢、不到位的郁悶之后,矢志不渝地篤定于自己生活場景中的這一切的描繪,逐漸才走出來,才形成現在的文字碩果的。
對于鄉村物象、鄉村生活的小角度敘述,其實是很要功力的。某種程度上說寫一個離奇故事不難,但是寫一個物品、一個場景卻很難,很難寫好。白慶國在這方面是一個相當優秀的寫作者,他對微小物象的描繪之中,既有客觀的描繪,也更有充沛感情之下的擬人、擬物、借喻、通感,因為始終圍繞著物象本身,并且流貫著真情實感,所以詩化的文字不僅不造作、不夾生,還非常生動,經常帶著一句話一個詞就能打動人心的巧妙深邃的力道。讓你感覺,只要給他時間空間,他就可以就鄉間任何一個小小的物象一直講說下去,不重復,很形象,一直調動著你隨他的講述而悲喜喟嘆。
近些年有一種說法叫作詩人散文,泛意地說就是詩人寫的散文,按說只要是詩人寫的,不管寫什么,都屬于詩人散文之列無疑。不過狹義的定義可能更有意義,那就是詩人寫的有詩意的散文。
也就是說詩人散文是有詩意的散文,不是知識散文,也不是說理散文,不是擺開了架勢引經據典的散文。正是詩意將詩人的詩歌和散文連接起來的。從這個意義上說,白慶國的《鄉村底色》屬于標準意義上的詩人散文無疑,因為在寫作這些散文之前或者同時,他已經寫過上千首同樣表現鄉村生活、鄉村物象的詩歌。這本集子里收入的散文,從篇目上看就已經與詩歌題目類似,寫法也是詩歌的寫法,跳過無意義的描述而直接切近最核心最獨特的感受,從性質到內在氣質上都洋溢著散文詩似的情致。
《鄉村底色》因為流貫著與他的詩作一樣的詩情而成為真正的詩人散文。那些只是因為是詩人,寫過詩的人所寫的散文,并不一定就直接是詩人散文,詩人散文的散文中一定要有詩情。
他行文中經常會有詩化的文字,省略前言后語的交代,直接用最凝練的詞句描繪最重要的物象。
他寫村莊:種地砍柴,放馬牧羊,在微弱的燈光里,計劃明天的事情。
他寫春天:那遼闊的土地,蔚藍的蒼穹,寧靜而祥和,充滿慈祥的光輝。大地的搖籃里,我們能隨處找到一塊適合自己生長的地。
這些宏觀的詞句建立在那些細小事物的具體描繪之上,顯得格外有根基,不是概念,而是從鄉村物象之中洋溢起來的深深的豪邁。
像所有集中主題的散文集一樣,《鄉村底色》所收入的文章,篇與篇之間的間隔,只在敘述對象和敘述時間上有意義,在內容上其實是不存在間隔的。所有的文章都流貫著同一題材同一質地的詩意。每篇作品都是在構筑整體的鄉村生活風貌的一道道具體筆觸。色彩不同,深淺不一,卻都有著同一的規律和韻致。
這樣同一主題的散文集的普遍問題,可能是難以避免的所謂重復。不是具體的什么文章重復,是互相之間的意象上的重復,意旨上的重復。這是散文集難免的,同一題材同一形象同一作者,這么多文章傳達同一種意蘊,所謂重復也就幾乎是必然。好在看散文集和看小說是不一樣的,散文集就像是一幅濃墨重彩的大畫,每一篇文章都不過是其中的一道筆跡、一抹色彩,也只有這樣扎扎實實的一道道筆跡一抹抹色彩疊加起來,才能形成整幅畫的宏觀效果。況且,散文集之不同于小說的地方還在于,隨便打開任意一頁,讀取任意一段,無關前后線索也完全可以讓人沉浸到其營造的統一意境之中去。
當然,作者也面臨一個很多立足同一塊土地的作家的普遍問題:僅僅是寫鄉村物象是不是也就最終會因為重復而流于枯竭?當然不是物象本身的枯竭,而是創作者個人做了比較充分的表達以后的自足。每一位真正的寫作者終生書寫的都是他自己,而那并不直接意味著不可以有廣闊的天地去馳騁。自然,這已經不是一本書的問題,而是一個寫作道路與人生道路的問題了。這是寫作,也是文學為創作者不斷提出的吁請,其中有痛苦,也更有歡欣。